时间:2024-11-24访问:25来源:历史铺
扬州夜景
如今,我们说到历史上的陈年旧案,往往会因为其沾染文坛,就将它们当做趣事佳话说一说乐一乐,很少在乎旧案中的是非。殊不知,有些文坛佳话,非但关乎是非,还关乎大是大非。1934年《闲话扬州》惹出的官司,就是与地域歧视这样的大是大非相关联的陈年旧案。
这一年春天,中华书局出版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书名叫《闲话扬州》,闲话者,茶余饭后,吃饱了无聊,随便说说是也。说这些闲话的人,是湖南人易君左。易君左是民国时代颇具盛名的作家,早年供职于国民党党政机关,是个“御用报人”、“笔杆子”,蒋介石败退台湾后,他移居于港台,做起了大学教授,大陆人对他的名字比较陌生。
易君左本来对扬州谈不上熟悉。1932年初,江苏省政府为避日本在上海的战争,将一部分机构和干部转移到长江以北的扬州,作为江苏省教育厅某个处室的头头,34岁的易君左趁此机会客居扬州数月。可能是因为闲得无聊,他今天翻翻地方志,明天游览瘦西湖,后天写三篇心得文章,拉拉杂杂就成了《闲话扬州》。
据说,这本书写得很有才气,一半讲述风景名胜,另一半议论风土人情。讲风景名胜的篇章,就像明清时代的小品文,很美、很文人、很书卷气。论风土人情的文字,在扬州人看来,不但不美,还轻佻、刻薄、偏颇、惹人气愤。根据二手材料,我试举几例:
谈到扬州人的生活,易君左说,无精打采的,很散漫;谈到扬州人的性格,易君左说,懒,颓废,上午,喝茶,皮包水,下午,泡澡,水包皮,疲疲沓沓,太阳就落山了;谈到扬州人的话语,易君左说,��嗦,太��嗦。他举了个例子,某人进京赶考,写信回家报平安,言及归期,此人说:此次归乡,定在下月,不在初一,便在初二,不在初二,便在初三,按照顺序,此人一直往下写,最后写道,不在二十七,便在二十八,不在二十八,便在二十九。此人没有写三十,但他在信中不忘说明自己为什么没写三十,因为下个月月小没有三十;谈到扬州的名气,易君左说,风景、盐、女人成就了扬州的盛名;谈到扬州的女人,易君左说,一是妓女多,二是姨太太多,为什么有这两多呢,因为杨柳多,全是水乡,见不到山的影子,所以扬州人,特别是女人,品性轻浮。
说到这里,你是扬州人,是不是已经跳起来了?
《闲话扬州》一问世,扬州人就怒不可遏。妇女组织率先揭竿而起,黑道人物也挺身而出,继而各界人士团结一致,成立了一个专门追究作者和出版社法律责任的临时性组织。事情搞大了,省政府主席也不得不出面斡旋,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最后,大家选择法庭上见。
诉状很快递交到镇江地方法院,痛斥易君左诽谤,毁损扬州妇女名誉。开庭之日,上海中华书局的代表硬着头皮出庭应诉,易君左本人没敢到庭。这个案子,案情简单,证据确凿,是非清楚,经过调解,结论如下:中华书局销毁《闲话扬州》,永不发行;易君左登报致歉,赔偿800元给扬州人办公益事业。
没多久,丢面子丢银子的易君左还丢了工作,他被迫抛下江苏省教育厅的官衔,另谋饭碗。应该说,他为自己的闲话付出的代价还是蛮大的。这个案子当时是以名誉侵权立案的,不知道当时有没有地域歧视的概念,依我看,这个案子是个典型的地域歧视案件。
地域歧视,可能是一个不太为大众所熟悉的词汇。事实上,它在我们今天的生活中屡见不鲜。2005年,深圳警方悬挂出“坚决打击河南籍敲诈勒索团伙”的条幅,激怒了两个河南人,他们在郑州某基层法院起诉了深圳某公安分局,最后也是以调解结案的。遗憾的是,当天易君左道歉的对象是全体扬州人,而深圳警方道歉的对象是两个提出诉讼的河南人。
不知道这个案子对我们有没有警醒意义。事实上,地域歧视,在日常生活中比比皆是。在官方,北京大学录取北京籍考生和湖北籍考生的分数线的差异,本质上就是搞地域歧视。在民间,地域歧视有时候就挂在我们自己的嘴边。当你说北京出租车司机的什么什么,上海小男人的什么什么,四川妹子的什么什么,只要语带讥诮、讽喻不屑,就是地域歧视。且不说地域歧视是否侵害了人人平等的宪法性权利,仅就幸福快乐而言,一个歧视无处不在的世界,一定不是一个幸福快乐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