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2025-05-16访问:6来源:历史铺
【内容提要】
入金不仕的宋人诗歌从不同角度构建金初诗坛。何宏中、滕茂实等人以其刚烈的言行及诗歌感动金人,司马朴有所灵活的处世态度影响金初政要,长期滞留北方的朱弁、洪皓在南北诗坛都有积极的建设意义,高寿的姚孝锡更是引导金初诗歌向金代中期过渡。他们崇尚杜诗的艺术取向还开启金代崇杜的一代诗风。
【关键词】 金代;宋人;诗歌
金王朝建立之初,女真文学尚没有起步。让金代文学迅速驶入快车道的是由辽宋入金的文人,尤其是众多入金宋人,让金初文学获得了高平台、高起点。这些宋人大体有三个来源,一是被扣留的南宋使节,二是由伪齐入金的汉人,三是战争期间金廷索要或俘获的宋廷文人[1](P12)。按照其政治态度,这些人又可以分为两大类,第一类文人拒不仕金,或身死异国,或历尽艰辛,回到故国,他们忠于宋王朝,或英勇就义,或饱经磨难,表现出不同程度的忠君爱国之情。第二类文人与金妥协,出仕金朝。虽然这种划分法像是给文人贴政治标签,但他们不同的政治态度左右了他们不同的诗歌取向,决定了他们从不同角度推动了金代文学本身的发展。本文拟探讨第一类文人的诗歌创作及其意义。
一由宋入金、抗节不仕的文人为数不少,有作品传世的有李若水、王履、何宏中、姚孝锡、滕茂实、司马朴、张邵、朱弁、洪皓等人。其中多数是被扣留的南宋使节,也有少数战败被俘的文人。
李若水(1093-1127)与王履(1080-1127)一同于靖康二年出使金营,因拒不投降而被杀。在《奉使太原途中呈王坦翁副使》诗中,李若水以苏武自励,向王履(字坦翁)表达“就使牧羊吾不恨,汉旄零落雪花春”[2](P612)的坚贞情怀,王履临刑时面不改色,长叹赋诗:“矫首向天兮天卒无言,忠臣效死兮亦何愆”。其情其景令金人亦为之动容感慨:“南朝若人人得如此二子,岂有今日之事” [2](P620)。
同样刚烈的还有何宏中和滕茂实。何宏中(1094-1159)本是武人出身,宣和元年(1119)武举殿试第二名,靖康二年(1127)守城战败被俘。无论金人怎样威逼利诱,何宏中都不为所动,并且大义凛然地与其抗辩,令金帅无计可施,百无聊赖地质问他:“尔授官不愿,充军又不行,填城又不行,斩又不惧,毕竟欲何如?”他后来出家为道士。其《述怀》诗很好地表达了他的耿耿忠心:“马革盛尸每恨迟,西山饿死亦何辞。姓名不到中兴历,自有皇天后土知”。滕茂实(?-1128)字秀颖,政和八年(1118)进士。靖康元年二月与路允迪一同出使金营,告知金帅完颜宗翰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镇的和议决定,不料宋钦宗反悔,又密诏河北固守三镇,引得完颜宗翰大怒,将滕茂实扣下,囚于云中。次年,宋钦宗被俘,经过代州时,“秀颖谒见,涕泣请从行”,没有得到许可,忧愤成疾,很快去世。临终前,“令黄幡裹尸而葬,仍大刻九字云:宋使者东阳滕茂实墓” [3](P501)。他的《临终诗》(并序)是其忠烈情怀的实录,感动了许多人。其小序云:
某奉使亡状,不复反父母之邦,犹当请从主行,以全臣节,或怒而与之死,幸以所仗节幡裹其尸,及有篆字九,为刊之石,埋于台山寺下,不必封树,盖昔年大病,梦游清凉境界,觉而失病所在,恐于此有缘,如死穷徼,则乞骸骨归,悉如前祷,预作哀词,几于不达,方之渊明则不可,亦庶几少游之遗风也。
该诗从出使被扣写到滞留的痛楚,写到临终前的赤胆忠心,直到死后的哀号,从国事写到家事,娓娓道来,感情至诚至痛,感人肺腑。绍兴二年(1132),他的朋友董诜将该诗带回南宋,滕茂实因此被追赠龙图阁学士,加谥忠节[4](卷五一)。值得关注的不仅仅是其本身,还有金人元好问读此诗的独特经历和感慨:
好问儿时,先大夫教诵秀颖《临终诗》,然亦仅能记末章数语而已。庚子春,自山东还乡里,值乡先生雁门李钟秀(挺),求秀颖诗文,钟秀云:“丧乱以来,家所藏书,焚荡都尽,避兵山中民家,偶于破箱中得秀颖诗一编,纸已败烂,前序秀颖自作,可辨者百余字,大略言:‘能安于死生之分,而不能忘感慨不平之气。’又曰:‘苏属国牧羊海上,而五言之作自此始,予敢援以为例。’后叙是笔吏林泉野老彦古(彦古不著姓),年七十八,手录三滕始末,号东阳滕秀颖、凤山、思远记者,诗数百首,可读者什六七。《临终》一诗缺三五字而已,非笔吏此集,则秀颖之事,无以见于世。”予意先生名节凛然,不愧古人,其文字言语,宜有神物护持,虽埋没之久,而光明发见,决有不可掩焉者,因备述于此,亦使彦古之名,托之而不腐云。[3](P501-502)
从这段记载中可以看出,元好问及其父亲元德明、乡贤李钟秀还有那位不知名的林泉野老都特别看重这首《临终诗》,元德明将它当成元好问的儿时读物,元好问数十年后又给予高度评价,他们看重的无疑是其忠贞不渝的品格。换言之,该诗在金代也发挥出思想教育意义,对元好问等人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与何宏中、滕秀实等人的执着相比,司马朴则显得要灵活一点。司马朴(1091-?)出身名门,为北宋名臣司马光之侄,在靖康元年、靖康二年(1126-1127)两军交战之际,曾多次出使金营,靖康二年,金帅完颜宗翰将他带到北方。金立张邦昌之前,曾想拥立司马朴,遭到拒绝,废伪齐时,又曾让他担任汴京行台尚书右丞,再次被拒绝。在北方,司马朴还冒着生命危险,收藏宋高宗的即位赦书,遭到杖罚,还为宋徽宗之死而举哀,这些举动都很好地表现其对宋朝的忠心。另一方面,他也没有以身殉国,元好问反而说他“遨游王公之门,以寿终”[3](P500)。南宋人也有记载,说他于绍兴九年(金天眷二年,1139)接受金熙宗的任命,主持在燕山科举考试,而且很有眼光,录取的状元石琚后来成为大定年间著名的宰相[4](卷一二九)。司马朴的诗歌现仅存一首《无余居士斋壁有沈传师游道山岳麓诗石刻穆仲等和之因亦次韵》,外加一首残篇《雪霁同韩公度登圆福寺阁和李效之诗》。前者为唐人沈传师《次潭州酬唐侍御姚员外游道林岳麓寺题示》的次韵之作,抒发其读沈诗的感慨,末尾两句“嗟乎我亦有余腐,陋哉羊政囚华元”,用《左传·宣公二年》羊斟致使华元被俘之事,点明被拘敌国的身份,以华元自比,自嘲迂腐无用,讥讽金人扣留他的荒谬。后者题中的韩公度是金初大臣韩日方之子韩汝嘉,可见他确实与金国的一些要人有诗歌往还,元好问所言不虚。司马朴这种既不仕金又有所让步的态度,其积极意义在于有利于传播汉文化,推动金代文学的发展。
二在众多被扣使节中,有三人得以生还南宋,那就是张邵、朱弁、洪皓。张邵(1096-1156)于建炎三年(1129)使金,被囚于燕山、会宁等地,直到绍兴十三年(1143)才与朱弁、洪皓一同南归。张邵在金国上都会宁府期间,传播汉文化,“人知公以儒学,士多从之授书,生徒断木书于其上,捧读既过,削去复书”,他讲授《易经》,引得“一时听者毕至”。讲学之余,还有许多著述,回南宋后,他担心与时局不合,招惹祸害,就将诗文稿秩全部焚毁[2](P1606)。他在北方的创作现仅残存两句,其文学成就已不得而知,好在这一遗憾可在朱弁身上获得些许弥补。朱弁(1085-1144)于建炎元年(1127)使金,被羁留云中(今山西大同)17年。金人曾授他官职,他“托目疾以辞,猝然以锥刺之” [3](P514),金人又迫使他出仕伪齐,亦“誓不为屈”[5](P11552)。滞留期间,朱弁的文学创作相当活跃,影响也很广泛,他的侄孙朱熹说:“公以使事未报,忧愤得目疾,其抑郁愁叹无訳不平之气,一于诗发之。岁久成集,号曰《聘游》。”[6](卷九八)据朱熹记载,《聘游集》四十二卷,篇幅较大,朱弁回到南宋后,将该书进献于朝。该书在北方应该没有刻本,元好问在《中州集》卷十中只说朱弁“有《曲洧》、《风月堂诗话》行于世”。此外,朱弁还有《奏议》一卷、《尚书直解》十卷、《续輢骨凡说》一卷、《杂书》一卷、《新郑旧诗》一卷、《南归诗文》一卷、《?轩唱和集》、《通玄真经注》、《道言注》、《续清凉传》等其他著作[7](P1223-1225)。除《新郑旧诗》作于使金之前、《?轩唱和集》作于南归途中(与张邵、洪皓唱和之作)之外,其他著述都不排除作于金国的可能。他的诗歌,《中州集》卷十收录39首,《全宋诗》另外辑得5首和断句若干。这些诗歌及其他著述显示出朱弁在金代文学中多方面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