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

《儒林外史》
　　（一）《儒林外史》的作者吴敬梓
　　１。吴敬梓的生平
　　吴敬梓（１７０１- １７５４年），字敏轩，一字粒民；因他的书斋叫 文木山房 ，晚年又号文木老人。安徽省全椒县人。他的祖辈原居江苏六合，后移到安徽全椒定居。曾祖辈５人中有４人中进士。吴敬梓的曾祖吴国对是顺治十五年（１６５８年）的科一甲第三名进士，俗称探花，授翰林院编修。祖父一辈吴晟是康熙丙辰（１６７６年）的进士，吴昺是康熙辛未（１６９１年）榜眼。
　　吴敬梓的亲祖父吴旦以监生考授州同知。在明末清初的五十多年中，吴氏家门鼎盛。进士、举人有十四、五人，贡生、秀才就更多了。但是，到了吴敬梓的父辈，科名止于秀才级，连一个举人也没有了。吴敬梓的生父名雯延，有３个儿子。吴敬梓是最小的一个。因为他的伯父吴霖起无子，所以将吴敬梓过继给吴霖起为嗣。吴霖起是秀才，曾考得拔贡生，曾任江苏赣榆县教谕。
　　吴敬梓自幼聪明好学，博览群书。他１３岁时丧母，１４岁时跟随父亲吴霖起到江苏赣榆县。之后，按照他父亲的意见，回到家乡，从师讱庵。在吴敬梓十七八岁时，他与本城名门大户陶钦李的小女儿结婚。１９岁时生了长子，取名吴烺. 吴敬梓爱好学棋、歌唱，通音律，能作曲。他的从兄吴檠称赞道： 香词唱满吴儿口，旗亭法曲传江潭。 在吴敬梓２２岁时，他的父亲吴霖起罢官回乡。第二年，父亲去世，吴敬梓２３岁时，考取秀才。吴敬梓的父亲去世后，家难暴发。近房兄弟率领打手公然抢夺吴敬梓家的财物。传家宝物，只剩下清帝顺治的赐书。这场争夺遗产的家难，虽经家人刘翁和从兄吴檠等调节逐渐平息，但在吴敬梓的心中留下了刨伤，使他对封建社会科甲世家的伦理道德的虚伪和丑恶本质有了明确的认识。吴敬梓为他的父亲守孝二年多。在他２９岁时，参加滁州科考，名列榜首。但在乡试中却名落孙山。
　　这使吴敬梓认识到封建社会的科举 举业无凭 ，引起了他对科举制度的怀疑，为后来创作《儒林外史》打下了思想基础。在吴敬梓乡试落第前后，他的妻子陶氏病故。由于吴敬梓不习生产，乐善好施，经常与文人一起饮酒赋诗，在一段时间内生活在南京的伶工歌女中间，将他继承祖业的二万余金在几年中用尽。家乡的族人把他看作败家子， 田庐尽卖，乡里传为子弟戒 ①。
　　１７３３年，吴敬梓从全椒将家移到南京。在吴敬梓移家前，续娶儒医叶草窗之女为妻。叶氏不嫌吴敬梓穷困，与他同甘苦，共患难，成为吴敬梓的伴侣和助手。这对吴敬梓的生活和创作都发生了很大的影响。吴敬梓定居秦淮水亭，自号 秦淮寓客.他脱离了世俗乡绅，结束了纵情歌舞的生活，发愤读书，专心著书立说。
　　①　　 《文木山房集》卷四，《减字木兰花？庚戌除夕客中》。
　　１７３５年，吴敬梓被江宁县训导唐时琳推荐给上江督学郑江，应 博学鸿词 ①的考试。１７３６年，即乾隆元年，吴敬梓在安庆学院参加了考试。吴敬梓作了两篇赋：《正声感人赋》和《继明照四方赋》，写了三首试帖诗：《赋得秘殿崔嵬拂彩霓》、《赋得云近蓬莱常五色》和《赋得敦俗劝农桑》。安庆学院预试的结果，他被录取了。然而，他从安庆回到南京后，并没有赴京去参加廷试，而以有病为由辞却了。从此，他与科举功名彻底决裂。
　　在吴敬梓４０岁前后，他再次移家。由南京秦淮水亭移到南京城东大中桥畔的青溪寓庐。移家的原因一是贫困，二是为了安心著述。此时，他因赞助修建先贤吴泰伯祠，已卖掉安徽全椒的老屋。他一家八口人，生活来源依靠卖文、典当古玩、衣物，有时竟达到以书换米，两日断炊的地步。冬天苦寒，缺乏炭火酒食，他就经常与好友汪京门、樊明征等在薄暮中翘首行吟，相与唱和。他们把这种行动叫作 暖足.吴敬梓安贫乐道，不向作了贵官的亲友求援，有时接受朋友的资助。就是在这种穷困的生活中，吴敬梓以顽强的意志，完成了《儒林外史》的创作。
　　吴敬梓的后半生，一直生活在贫病交加的生活中，１７５１年，乾隆首次南巡，吴敬梓的长子吴粮因献诗赋，被赐举人，授中书舍人。吴敬梓隐藏高卧，不出门庭。吴敬梓的姐姐、次子、庶母、长媳、夫人叶氏先后去世。１７５４年，吴敬梓带着幼子去扬州，于１０月２８日逝世。他的友人将他归葬南京。
　　２。吴敬梓的创作
　　吴敬梓创作的最重要的著作是《儒林外史》。据《吴敬梓评传》的作者孟醒仁和孟凡经的考证： 《儒林外史》是作者吴敬梓断断续续创作的，其间大约经历了十五年之久。如果把创作前的酝酿时间计算在内，那几乎就是二十年之久了。 ①他开始酝酿创作的时间，大约在３０岁前后。何满子认为，二十八回是一条分界线，前半部是吴敬梓 创作力最旺盛的时期 写出的，后半部则是乾隆元年以后写出的②。吴敬梓３３岁时开始创作《儒林外史》，到１７４８年，吴敬梓４９岁时完成。
　　吴敬梓创作的《文木山房集》共计１２卷，其中有文集５卷，诗集７卷，今已失传。现存《文木山房集》是４卷。卷一，赋４篇；卷二、三，诗１３７篇；卷四，词３７首，４卷共收１８８篇。这是吴敬梓从３３岁移家后至３９岁期间所写的。
　　① 博学鸿词 科是清朝统治阶级为网罗人才而特设的一种考试，始于清康熙十七年（1678年）。 鸿词 本作 宏词 ，因宏字音近乾隆讳弘历，后改为鸿词。
　　①　　 孟醒仁、孟凡经：《吴敬梓评传》，中州古籍出版社 1987 年版，第 103页。
　　②　　 孟醒仁、孟凡经：《吴敬梓评传》，中州古籍出版社 1987 年版，第 105页。
　　已发现的吴敬梓佚文共有４篇，即：《玉巢诗草序》、《石臞诗集序》、《玉剑缘传奇序》、《尚书私学序》。
　　新中国建立后，先后发现吴敬梓的散佚诗歌２８首又两句。其中有《金陵景物图诗》２３首，是吴敬梓暮年所作，今存于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
　　吴敬梓还著有《诗说》７卷，是他解说《诗经》的著作，已佚。
　　（二）《儒林外史》的思想内容
　　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说： 迨吴敬梓《儒林外史》出，乃秉持公心，指擿时弊，机锋所向，尤在士林；其文又戚而能谐，婉而多讽：于是说部中乃始有足称讽刺之书。 又说： 是后亦鲜有以公心讽世之书如《儒林外史》者。③《儒林外史》原本为五十五回。现在通行的五十六回本，是卧闲草堂刻本，其中第五十六回是后人伪作。书中的人物，是作者以真人真事为模特儿，经过加工提炼而塑造的。作者为了避免遭到清朝统治阶级 文字狱 的迫害，把故事背景推到明代。
　　《儒林外史》反映了广阔的社会环境，具有丰富的思想内容，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
　　１。抨击以八股文取士的科举制度
　　《儒林外史》第一回， 说楔子敷陈大义借名流隐括全文 概括了作者要反映的主题思想。文章开头有一首词： 人生南北多歧路。将相神仙，也要凡人做。百代兴亡朝复暮，江风吹倒前朝树。功名富贵无凭据。费尽心情，总把流光误。浊酒三杯沉醉去，水流花谢知何处。 作者解释说， 这一首词也是个老生常谈，不过说人生富贵功名是身外之物。 这反映了作者对待功名富贵的基本态度。接着作者树立了王冕这个正面人物形象。王冕出身贫苦，７岁上死了父亲，他母亲做些针黹供给他到村学堂里去读书。但到１０岁时，就不得不去给间壁人家放牛。他自学成才。 每日点心钱，他也不买了吃，聚到一两个月，便偷个空走到村学堂里，见那闯学堂的书客，就买几本旧书。日逐把牛拴了，坐在柳阴树下看。通过读书，心下也着实明白了。
　　又自学绘画。 画到三个月之后，那荷花精神、颜色无一不像，只多着一张纸，就像是湖里长的，又像才从湖里摘下来贴在纸上的。 王冕也像荷花一样，出污泥而不染。他天性聪明，年纪不满２０岁，就把那天文、地理、经史上的大学问无一不贯通。但他性情不同，即不求官爵，又不多纳朋友，终日闭户读书。他虽然有才学，但不去攀附权贵，知县坐着轿子去看他，他躲着不见。他说：时知县倚着危素的势要在这里酷虐小民，无所不为。这样的人，我为什么要相与他？ 明朝建立之后，朝廷行文到浙江布政司，要征聘王冕出来作官。王冕连夜逃往会稽山中，后来得病去世。作者树立这样一个形象，就是要读者以王冕对待功名富贵的态度，来衡量文人的行为。第一回要结尾时，讲到洪武四年，礼部议定取士之法：三年一科，用 五经 、 四书 、八股文。王冕说： 这个法却定的不好！将来读书人既有此一条荣身之路，把那文行出处，都看得轻了。 又说： 一代文人有厄！ 这样就起到了 敷陈大义 、 隐括全文 的作用。
　　当时的文人为什么热衷于 举业 呢？就是为了作官。马二先生（纯上）
　　的一段话说得明明白白。他说：'举业' 二字，是从古及今，人人必要做的。就如孔子生在春秋时候，那时用言扬行举做官，故孔子只讲得个' 言寡尤，行寡悔，禄在其中' ，这便是孔子的举业。讲到战国时，以游说做官，所以孟子历说齐、梁，这便是孟子的举业。到汉朝，用贤良方正开科，所以公孙弘、董仲舒举贤良方正，这便是汉人的举业。到唐朝，用诗赋取士，他们若讲孔孟的话，就没有官做了，所以唐人都会做几句诗，这便是唐人的举业。到宋朝又好了。都用的是些理学的人做官，所以程、朱就讲理学，这便是宋人的举业。到本朝，用文章取士，这是极好的法则。就是夫子在而今，也要念文章，做举业，断不讲那' 言寡尤，行寡悔' 的话。何也？就日日讲究' 言寡尤，行寡悔' ，那个给你官做？孔子的道也就不行了。 这同王冕的观点恰恰形成鲜明的对比。
　　马二先生对匡超人所讲的关于文章的一段话，也很能说明问题。他说： 你如今回去奉事父母，总以文章举业为主。人生世上，除了这事就没有第二件可以出头。不要说算命、拆字是下等，就是教馆、作幕，都不是个了局。
　　只是有本事进了学，中了举人、进士，即刻就荣宗耀祖，这就是《孝经》上所说的' 显亲扬名' ，才是大孝；自身也不得受苦。古语道得好：'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颜如玉。'鲁编修对他的女儿灌输八股取士的思想，对 代圣贤立言 的八股文推崇备至。他说： 八股文章若做的好，随你做甚么东西，要诗就诗，要赋就赋，都是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若是八股文章欠讲究，任你做出甚么来都是野狐禅，邪魔外道。 在他的影响下，鲁小姐的晓妆台畔，刺绣床前，摆满了一部一部的文章，每日丹黄烂然，蝇头细批。她的丈夫蘧公孙对八股文 不甚在行 ，她便认为是耽误了自己终身。
　　《儒林外史》是通过生动的人物形象来抨击以八股取士的科举制度的。
　　闲斋老人的《儒林外史序》概括为四种人物：有心艳功名富贵而媚人下人者；有倚仗功名富贵而骄人傲人者；有假托无意功名富贵，自以为高，被人看破耻笑者；终乃以辞却功名富贵，品地最上一层为中流砥柱。
　　小说第二回和第三回通过周进和范进两个人物中举前后的鲜明对比，抨击了八股取士制度对士人灵魂的腐蚀和精神上的折磨。
　　周进从小读书，参加科举考试，一考就是几十年，６０多岁了还只是一个童生，连个秀才也没有考中。他以设帐教书维持生活。 头戴一顶旧毡帽，身穿元色绸旧直裰，那右边袖子同后边坐处都破了，脚下一双旧大红绸鞋，黑瘦面皮，花白胡子。 这里一连用了３个 旧 字，可见生活是何等贫困。
　　年轻秀才梅玖对他嘲笑奚落，讲了一个笑话，是一首一字至七字诗： 呆，秀才，吃长斋，胡须满腮，经书不揭开，纸笔自己安排，明年不请我自来。 王举人更是居高临下，大摆架子。 掌上灯烛，管家捧上酒饭，鸡、鱼、鸭、肉，堆满春台。王举人也不让周进，自己坐着吃了。收下碗去。落后，和尚送出周进的饭来，一碟老菜叶，一壶热水。周进也吃了。次早，天色已晴。王举人起来洗了脸，穿好衣服，拱一拱手，上船去了。撒了一地的鸡骨头、鸭翅膀、鱼刺、瓜子壳，周进昏头昏脑，扫了一早晨。 这一老一少，一贫一富，对比鲜明。后来周进连书也教不成了，日食艰难。他不得不跟着姐夫金有余到省城记帐。周进到贡院门口想进去看看，被看门的用大鞭子打了出来。他姐夫花了几个钱，他才进去。 周进一进了号，见两块号板，摆得齐齐整整，不觉眼睛里一阵酸酸的，长叹一声，一头撞在号板上，直僵僵不省人事。 被救醒后，又哭个不住。一号哭过，又哭到二号、三号，满地打滚，哭了又哭，直哭到口里吐出鲜血来。当他姐夫和几个商人凑钱为他买个监生，取得乡试资格时，他爬在地下，就磕了几个头。说他们是重生父母， 我周进变驴变马也要报效！ 到放榜那日，巍然中了。考上举人，立刻身价十倍。回到汶上县。拜罢父母、学师，典史拿晚生帖子上门来贺。 汶上县的人，不是亲的也来认亲，不相与的也来认相与。 将他解雇的薛家集的人也敛了份子，上县贺喜。到京会试，又中了进士，殿在三甲，授了部属。
　　后来又升了御史，钦点广东学道。这时，他穿的不是破衣烂衫了，而是 绯袍金带 ，何等辉煌！嘲笑过他的梅玖也自称是周进的学生。看到周先生写的对联，红纸都久已贴白了，梅玖让和尚拿些水喷了，揭下来裱一裱收着，薛家集里人还供了周进的长生牌。
　　范进是个５４岁的老童生。 面黄肌瘦，花白胡须，头上戴一顶破毡帽。穿着麻布直裰，冻得乞乞缩缩。周进把他的文章看了三遍，把他填了第一名，他才算进了学。范进也十分贫困。家里住着一间草屋，一厦披子，门外是个茅草棚。他经常被丈人胡屠户骂得狗血喷头。他瞒着丈人到城里乡试。出了场即便回家。家里已是饿了两三天。被胡屠户知道，又骂了一顿。到出榜那日，家里没有早饭米。母亲让他把一只生蛋的母鸡拿到集上卖了，买几升米来。当报录人来到，邻居告诉他时，他还不相信。他说： 高邻，你晓得我今日没有米，要卖这鸡去救命，为甚么拿这话来混我？我又不同你顽，你自回去罢，莫误了我卖鸡！ 当他回到家里，看到报帖，知道自己中了广东乡试第七名时， 看了一遍，又念了一遍，自己把两手拍了一下，笑了一声道：' 噫！好了！我中了！'乐极生悲，范进疯了。最后，被他丈人胡屠户打了一个嘴巴说： 该死的畜生！你中了甚么？ 他才清醒过来。邻居有拿鸡蛋来的，有拿白酒来的，也有背了斗米来的，也有捉两只鸡来的，帮助他家打发报录人。张乡绅主动送钱送房给范进。范进中举后，地位变了，许多人来奉承他。 有送田产的，有人送店房的，还有那些破落户，两口子来投身为仆图荫庇的。到两三个月，范进家奴仆、丫环都有了，钱、米是不消说了。 小说通过周进和范进这两个典型人物，说明士子们热衷科举，就是为了升官发财，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这就是 举业 的目的。
　　这种追求功名富贵的科举制度，不但腐蚀了士子们的灵魂，也污染了社会风气。胡屠户在范进进学回家后，吩咐女婿说： 你如今既中了相公，凡事要立起个体统来。……若是家门口这些做田的、扒粪的，不过是平头百姓。
　　你若同他拱手作揖，平起平坐，这就是坏了学校规矩，连我脸上都无光了。
　　你是个烂忠厚没用的人，所以，这些话我不得不教导你，免得惹人笑话。匡超人原是靠卖肉，做豆腐维持生活的人。考得秀才补了廪之后，就对他的哥哥说： 就是那年我做了家去与娘的那件补服，若本家亲戚们家请酒，叫娘也穿起来，显得与众不同。哥将来在家，也要叫人称呼老爷。凡事立起体统来，不可自己倒了架子。 作者还从考官和考生两方面揭露了以八股取士的科举制度。从考官方面来说，权力很大，能否考取不在文章，全在考官的好恶。考生的命运就掌握在考官手里。周进做学道，童生魏好古说自己诗词歌赋都会， 求大老爷出题面试！ 周进变了脸说：'当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须讲汉唐？' 像你做童生的人只该用心做文章，那些杂览学他做甚么？况且本道奉旨到此衡文，难道是来此同你谈杂学的么？看你这样务名而不务实，那正务自然荒废，都是些粗心浮气的说话，看不得了。左右的，赶了出去！ 一声吩咐过了，两旁走过几个如狼似虎的公人，把那童生叉着膊子，二路跟头叉到大门外。周进认为范进的文章 是天地间之至文，真乃一字一珠 ，没等试卷交齐，就把范进填了第一名。把魏好古填了第二十名。周进自己叹息说： 可见世上糊涂试官，不知屈煞了多少英才！ 后来，已经做了学道的范进，为了报答老师的知遇之恩，要照应考生荀玫，查遍了６００多份卷子。当别人向他讲笑话时，他连苏轼都不知道。他愁着眉说： 苏轼既文章不好，查不着也罢了。这荀玫是老师要提拔的人，查不着，不好意思的。 从考生方面来说，匡超人在潘三的安排下，替金跃当枪手，使金跃考中了秀才。鲍廷玺替向知府在安庆察院里巡场查号， 见那些童生，也有代笔的，也有传递的，大家丢纸团，掠砖头，挤眉弄眼，无所不为。 像这种考试制度，怎么能选拔出具有真才实学的人才呢？
　　２。揭露封建官僚地主的贪婪残酷
　　考取功名的读书人，就成了统治阶级中的成员，他们是 倚仗功名富贵而骄人傲人者。 在官府，多数人是贪官污吏；在乡间，则是土豪劣绅。王惠当了南昌太守，牢记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的信条。问 地方人情，可还有甚么出产？词讼里，可也略有些甚么通融？ 御门里充满了戥子声、算盘声、板子声。他 钉了一把头号的库戥，把六房书办都传进来，问明了各项内的余利，不许欺隐，都派入官。三日五日一比。用的是头号板子……
　　这些衙役、百姓，一个个被他打得魂飞魄散。合城的人无一个不知道太爷的利害，睡梦里也是怕的。 这样的酷吏却被看作 江西第一个能员 ，做到两年多些，又升官了。
　　高要的汤知县听了劣绅张静斋的话，将向他行贿５０斤牛肉的回教老师父重责三十板。取一面大枷，把五十斤牛肉，都堆在枷上，脸和颈子箍的紧紧的，只剩得两个眼睛，在县前示众。天气又热，枷到第二日，牛肉生蛆。
　　第三日呜呼死了。 汤知县为了表示自己 一丝不苟 ，竟然草菅人命，引起数百名回民罢市。统治阶级官官相护，按察司把５名为头的回民，问成 奸民挟制官府 ，依律枷责，然后       交给汤知县发落。汤知县大摇大摆出堂，照样做他的官。
　　刘守备的船只假冒娄宰相的船， 明晃晃点着两对大高灯：一对灯上字是'相府' ，一对是' 通政司大堂'.船上站着几个如狼似虎的仆人，手拿鞭子打挤河路的船。 严贡生自称 在乡里之间从不晓得占人寸丝半粟的便宜 ，却关王大家的猪。他的几个儿子拿拴门的闩、赶面的杖把王大打了一个臭死，腿都打折了。明明没有借给别人银子，却要利息。因为船家吃了他的几片云片糕，他硬说是吃了他的贵重的药，不但赖掉船钱，还声言把船家送到衙门里打几十板子。他还霸占二房的产业，无恶不作。严贡生的弟弟严致和是个监生，家有十多万银子。临死前却伸着两个指头，不肯咽气。原因是为那灯盏里点的两茎灯草不放心，恐费了油。他的妻子赵氏挑掉一茎，他点一点头把手垂下，登时就没了气。作者活画出一个吝啬鬼的形象。
　　衙门差头潘三（自业）是市井奸棍，把持官府，包揽词讼，广放私债，毒害良民，无所不为。他假雕印信，拐带人口，威逼平人身死，勾串提学衙门，买嘱枪手代       考，无恶不作。这样一个恶棍竟能长时间作威作福，横行无忌， 饭店里见是潘三爷，屁滚尿流.当杜少卿问臧蓼斋 你定要这廪生做甚么 时，臧蓼斋说： 你那里知道！廪生一来中的多，中了就做官。就是不中，十几年贡了，朝廷试过，就是去做知县、推官，穿螺蛳结底的靴，坐堂，洒签，打人。 没等作官，就想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洒签、打人，无怪乎杜少卿笑骂他： 你这匪类，下流无耻极矣！ 官府衙门从上到下贪污受贿成风。 钱到公事办，火到猪头烂 ， 有了钱就是官.万青山本是秀才，不是中书，却冒充中书。当他遇到官司时，秦中书拿出１２００两银子让高翰林到施御史家，托施御史连夜打发人进京办去，后来万青山就变成真中书了。
　　盐商宋为富骗沈琼枝作妾。沈琼枝的父亲到江都县告状。 宋家晓得这事，慌忙叫小司客具了一个诉呈打通了关节。知县便说沈琼枝的父亲沈大年 是个刁健讼棍。 一张批，两个差人，押解他回常州去了。盐商的名字叫 宋为富 ，人们很自然地会想到 为富不仁 这句成语。
　　官绅勾结，欺压百姓。五河县的彭家和方家都是地主。方家开两个典铺。
　　他又是乡绅，又是盐典，又同府、县官相与的极好，所以无所不为。百姓敢怒而不敢言。 成老爹说： 而今彭府上、方府上都一年盛似一年。不说别的，府里太尊、县里王公都同他们是一个人，时时有内里幕宾相公，到他家来说要紧的话。百姓怎的不怕他。 正是由于封建官僚地主的贪婪残酷，小说中才出现了投水自杀的农民，无钱安葬母亲的杨裁缝，卖了４个儿子的倪老爹，山中剪径的木耐夫妇。作者对这些人表示深切的同情，同时通过这些事例，控诉了封建统治阶级对劳动人民的剥削和压迫。
　　３。剖析封建道德的虚伪和罪恶
　　《儒林外史》在抨击以八股文取士的科举制度和揭露封建官僚地主的贪婪残酷的同时，也剖析了封建道德的虚伪性和封建婚姻制度的罪恶。
　　范进的母亲死后，他和乡绅张静斋到高要县打秋风。汤知县在后堂设宴。席上燕窝、鸡、鸭，此外，就是广东出的柔鱼、苦瓜，也做两碗。知县安了席坐下，用的都是银镶杯箸。范进退前缩后的不举杯箸，知县不解其故。静斋笑道：' 世先生因遵制，想是不用这个杯箸。' 知县忙叫换去，换了一个磁杯、一双象牙箸来。范进又不肯举。静斋道：' 这个箸也不用。' 随即，换了一双白颜色竹子的来方才罢了。知县疑惑他居丧如此尽礼，倘或不用荤酒，却是不曾备办。落后，看见他在燕窝碗里，拣了一个大虾元子送在嘴里，方才放心。 在这里，范进居丧尽礼的虚伪性暴露无遗。
　　在第五回中，塑造了王德和王仁两个人物形象。这两个人是严监生的阿舅。王德是府学廪膳生员；王仁是县学廪膳生员。都做着极兴头的馆，铮铮有名。他们的妹妹病重，为了２００两银子，竟然同意严监生立赵氏为正室。
　　实际上，王德和王仁既无德又无仁。匡超人家中有妻子郑氏，却说自己还不曾结婚，又娶了辛氏。杜慎卿口头上宣称不爱好女色，甚至骂女人都不是好东西，但实际上却打着 嗣续大计 的幌子纳妾。
　　王玉辉的女婿死了，女儿要殉夫。他对亲家说： 我仔细想来，我这小女要殉节的真切，倒也由着他行罢。自古心去意难留。 又向女儿说： 我儿，你既如此，这是青史上留名的事，我难道反拦阻你？你竟是这样做罢。 他女儿死后，他的妻子哭得死去活来。他说： 你这老人家，真正是个呆子！
　　三女儿他而今已是成了仙了，你哭他怎的？他这死的好，只怕我将来，不能像他这一个好题目死哩！ 因仰天大笑说： 死的好！死的好！ 作为父亲，赞同封建道德对女儿的摧残。但是，王玉辉并不是铁石心肠，对女儿一点儿情义也没有。当大家送他女儿入烈女祠公祭的时候， 通学人要请了王先生来上坐，说他生这样好女儿，为伦纪生色。王玉辉到了此时转觉心伤，辞了不肯来。 后来，他上船从严州西湖这一路走。 一路看着水色山光，悲悼女儿，凄凄惶惶。 到了苏州，见船上一个少年穿白的妇人， 他又想起女儿，心里哽咽，那热泪直滚出来。 作者通过对王玉辉矛盾心情的描写，进一步揭示了封建礼教的残酷和罪恶。
　　４。讽刺假托无意功名富贵自以为高的假名士
　　《儒林外史》中还塑造了一些 假托无意功名富贵，自以为高，被人看破耻笑者。 这些人物大都是科场不利，但却以名士自居。他们刻诗集，选文章，摆酒宴，写斗方，想要取得与科举出身相同的社会地位。冢宰子弟胡三公子，以及中堂的娄三公子（玉亭）、娄四公子（瑟亭）等人因功名失意，满腹牢骚，便在家乡充当名士。在他们周围聚集着一批假名士、假高人、假侠客。例如，卫体善、随岑庵作的诗，把 且夫 、 尝谓 都写在内。萧山的权勿用 足足考了三十多年，一回县考的复试也不曾取。 整天靠骗人过日子，口里动不动说： 我和你至交相爱，分甚么彼此？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 被杨执中推荐给娄三公子和娄四公子，说他有 管、乐的经纶，程、朱的学问。此乃是当时第一等人。 这个权勿用被两位公子待为上宾。后来得知，权勿用曾经奸拐霸占尼僧心远，被萧山县差人追捕。侠客张铁臂将猪头冒充为仇人的头，骗去娄三公子和娄四公子的５００两银子。开头巾店的老板景兰江，为做诗把本钱做得精光。盐务里的巡商支剑峰，戴着头巾，喝醉了酒，在街上前跌后撞，口里还说： 李太白宫锦夜行。 被盐捕分府一条链子锁了去。
　　匡超人向牛布衣和冯琢庵吹嘘说： 我的文名也够了。自从那年到杭州，至今五六年，考卷、墨卷、房书、行书、名家的稿子，还有《四书讲书》、《五经讲书》、《古文选本》，家里有个帐，共是九十五本。弟选的文章，每一回出，书店定要卖掉一万部，山东、山西、河南、陕西、北直的客人都争着买，只愁买不到手。还有个拙稿，是前年刻的，而今已经翻刻过三副板。
　　不瞒二位先生说，此五省读书的人，家家隆重的是小弟，都在书案上香火蜡烛，供着' 先儒匡子之神位。'牛皮吹得够大的了。牛布衣笑道： 先生，你此言误矣！所谓' 先儒' 者，乃已经去世之儒者，今先生尚在，何得如此称呼？匡超人被人揭穿，还极力狡辩。红着脸道： 不然！所谓' 先儒' 者，乃先生之谓也！ 这真是绝妙的讽刺。
　　牛布衣死在甘露庵。牛浦郎偷去牛布衣的诗集，竟冒充诗人牛布衣。他让郭铁笔给刻了两枚印章。一枚是 牛浦之印 ，另一枚是 布衣.堂而皇之地盖在牛布衣的诗集上。后来牛浦郎到扬州，在门口贴了一个帖，上写道： 牛布衣代做诗文。 结果牛布衣的妻子找上门来，说他害死了牛布衣。
　　幸亏向知县从中保护，牛浦郎才没有落难。
　　还有医生赵雪斋、妓院老板王义安、测字先生卜言志等人，都昌充名士。
　　这些人都是依附于封建官僚和地主阶级的寄生虫，是儒林群丑。作者通过这些人的言行，进一步揭露了封建社会制度的腐朽性，说明科举制度造就一批厚颜无耻、精神空虚的畸型人物。
　　５。赞扬辞却功名的读书人和下层人物
　　《儒林外史》还塑造了一批正面人物形象，包括 以辞却功名富贵，品地最上一层 的知识分子和下层的人物。
　　作者认为脱凡超俗的正面人物，除王冕外，还有杜少卿、虞育德、庄绍光和迟衡山等。杜少卿是作者自况性人物，思想中具有反对封建的民主主义成分。他轻视功名富贵和科举制度，在辞却征聘以后， 乡试也不应，科岁也不考，逍遥自在，做些自己的事。 他不结交权贵。有一位姓汪的盐商过生日，请他陪知县王老爷。他让家人王胡子回复说： 你回他：我家里有客，不得到席。这人也可笑得紧，你要做这热闹事，不会请县里暴发的举人、进士陪？我那得工夫替人家陪官。 当这个王知县被摘了印，没有地方住时，杜少卿又借房子给他。杜少卿轻财重义，乐善好施。 不管甚么人求着他，大捧的银与人用。 手头没有，便变卖田产，最后把田产变卖光了，王胡子也拿着２０两银子走了，杜少卿一笑置之。他反对多妻，赞扬具有反抗性格的沈琼枝说： 盐商富贵奢华，多少士大夫见了就销魂夺魄；你一个弱女子，视如土芥，这就可敬的极了.他说： 《溱洧》之诗，也只是夫妇同游，并非淫乱。 他和娘子一同游清凉山。 这日杜少卿大醉了，竟携着娘子的手出了园门，一手拿着金杯，大笑着，在清凉山冈子上走了一里多路。背后三四个妇女嘻嘻笑笑跟着，两边看的人目眩神摇不敢仰视。这在现在是平常之事，无可非议，但在当时却被看作是违反封建礼教的事。《儒林外史》中的虞育德、庄绍光和迟衡山都讲究文行出处，他们用祭泰伯祠的行动，企图挽回世道人心；提倡礼乐农桑，在封建统治下，不改变生产关系，也是实现不了的。这三个人的形象都不丰腴，是没有多少生命力的人物。迟衡山有一段话讲得很精彩。他说： 讲学问的只讲学问，不必问功名。讲功名的只讲功名，不必问学问。若是两样都要讲，弄到后来，一样也做不成。 这反映了当时封建社会的真实情况，也反映了作者的思想。追求功名者往往没有学问，而有学问者，则与功名不沾边。
　　作品中有一些歌颂正直善良人物的故事。如甘露寺的老僧对患病的牛布衣精心照料并给他办理丧事；秦老与王冕一家互相照顾；鲍文卿收养倪廷玺并照顾其父倪霜峰；具有侠肝义胆的凤四老爹打抱不平等等。在《儒林外史》的第五十五回，作者认为 那南京的名士都已渐渐销磨尽了。 于是将目光转向市井奇人。一个是会写字的季遐年，一个是会下围棋的王太，一个是会画画开茶馆的盖宽，一个是会弹琴做裁缝的荆元。作者塑造这四个善于琴棋书画的市井奇人，目的是说明有真才实学的不只是那些名人，在民间也有自食其力，不图富贵而具有真才实学的人。这与《儒林外史》开头的王冕形象相呼应。但是在当时，作者虽然对劳动人民富于同情心，但并没有也不可能找到改造社会的力量。
　　在《儒林外史》中，还有揭露清代文字狱的残酷性的内容。例如庄征君对卢信侯说： 像先生如此读书好古，岂不是个极讲求学问的！但国家禁令所在也不可不知避忌。青邱文字，虽其中并无毁谤朝廷的言语，既然太祖恶其为人，且现在又是禁       书，先生就不看他的著作也罢。 后来，又写了中山王府派兵捉拿卢信侯的事情，因为卢信侯家藏《高青邱文集》，被人告发。
　　这都是隐喻清朝文字狱的。
　　（三）《儒林外史》的艺术成就
　　１。高超的讽刺艺术
　　讽刺文学在我国源远流长。先秦诸子的寓言中，已有不少讽刺作品。就小说而论，《西游记》、《西游补》、《钟馗斩鬼传》等长篇小说都具有较浓的讽刺意味。特别是蒲松龄的《聊斋志异》中有不少讽刺科举的短篇小说。
　　吴敬梓在继承前人讽刺文学传统的基础上，使《儒林外史》达到中国古典文学讽刺艺术的高峰。
　　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指出： 其文戚而能谐，婉而多讽.之后，在《中国小说的历史的变迁》中，又指出： 小说中寓讥讽者，晋唐已有，而在明之人情小说为尤多。在清朝，讽刺小说反少有，有名而几乎是唯一的作品，就是《儒林外史》。 还说： 讽刺小说是贵在旨微而语婉的，假如过甚其辞，就失了文艺上底价值，而它的末流都没有顾到这一点，所以讽刺小说从《儒林外史》而后，就可以谓之绝响。 ①《儒林外史》运用了多种讽刺艺术手法：（１）写实讽刺的生命是真实，非写实决不能成为所谓讽刺。《儒林外史》中的许多人物都有原型。作者 以象形谐声或谀词隐语寓其姓名，若参以雍乾间诸家文集，往往十得八九。 ②据吴敬梓的姻戚晚辈金和的跋文说，杜少卿即作者的自况，马纯上即冯萃中，迟衡山即樊南仲，牛布衣即朱草衣。作者将自己熟悉的人和事，加以典型概括，采用白描的方法，让主人公自我表演，作者不加任何评论。这样，就把人们常见而不以为奇的事情写出来，起到了讽刺的作用。例如，兴贩行的行头成老爹替虞华轩卖地。虞华轩 叫小厮搬出三十锭大元宝来望桌上一掀。那元宝在桌上乱滚，成老爹的眼就跟这元宝滚。 他为了显示自己与大盐商方老六关系好，说方家要请他吃中饭。虞华轩让唐三痰去打听，半天回来说 并无此说.虞华轩叫小厮悄悄在香蜡店托小官写了一个红单帖，上写着 十八日午间小饭候光 ，下写 方杓顿首.拿封袋装起来贴了签，叫人送在成老爹睡觉的房里书案上。成老爹回来看见帖子，自心里欢喜道： 我老头子老运亨通了！偶然扯个谎就扯着了，又恰好是这一日！ 到十八那日，成老爹到方老六家。坐了一会，吃了一道茶，说些闲话。吃过３道茶，也不见一个客来，也不见摆席。成老爹只得告辞出来。他走出大门，摸头不着，心里想道： 莫不是我太来早了？ 又想道： 莫不他有甚事怪我？ 又想道： 莫不是我错看了帖子？ 猜疑不定。又心里想道： 虞华轩家有现成酒饭，且到他家去吃再处。 回到虞家，成老爹坐在椅子上看着人家吃饭。 那盖碗陈茶，左一碗，右一碗，送来与成老爹。成老爹越吃越饿，肚里说不出来的苦。看见他们大肥肉块、鸭子、脚鱼，夹着往嘴里送，气得火在顶门里直冒。他们一直吃到晚，成老爹一直饿到晚。
　　等他送了客，客都散了，悄悄走到管家房里要了一碗炒米泡了吃。进房去睡下，在床上气了一夜。 作者通过这件小事，把成老爹相与盐商的虚荣心淋漓尽致地活画出来。特别是通过成老爹的心理活动，揭示了他的丑恶灵魂。
　　①　　 《鲁迅全集》，第 9卷，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1 年版，第 334，335 页。
　　②　　 《鲁迅全集》，第 9卷，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1 年版，第 222页。
　　（２）夸张艺术的真实并不排斥夸张。关键是夸张要符合生活本身的逻辑，要以真实作基础。《儒林外史》写周进撞号板，范进中举发疯，范母看到有了丫环、房子、细磁碗盏和银镶的杯盘之后一乐而死。这都是夸张。但是联系到周进和范进连考几十年和被人轻视、羞辱的历史，对比范进中举前后家中情况的变化，就觉得作品的描写是真实可信的了。由于合理的夸张，取得了强烈的讽刺艺术效果，从而加强了作品对科举制度的批判性。
　　（３）　对比范进进学之后，要去参加乡试。因没有盘费，走去同丈人商议，被胡屠户一口啐在脸上，骂了一个狗血喷头，道： 不要失了你的时了！你自己只觉得中了一个相公，就癞虾蟆想吃起天鹅肉来！我听见人说，就是中相公时也不是你的文章，还是宗师看见你老，不过意，舍与你的。如今痴心就想中起老爷来！这些中老爷的，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你不看见城里张府上那些老爷，都是万贯家私，一个个方面大耳？像你这尖嘴猴腮，也该撒泡尿自己照照！不三不四，就想天鹅屁吃！趁早收了这心！明年在我们行事里，替你寻一个馆，每年寻几两银子养活你那老不死的老娘和你老婆是正经。你问我借盘缠，我一天杀一个猪，还赚不得两把银子，都把与你去丢在水里，叫我一家老小嗑西北风！ 一顿夹七夹八骂的范进摸门不着。但是，当范进中举之后，胡屠户的态度来了一个１８０度的大转弯。他认为女婿做了老爷就是天上的星宿。 天上的星宿是打不得的！ 虽然大着胆子打了一下，心里到底还是怕的，那手早颤起来不敢打到第二下。当别人说： 老爹，你这手，明日杀不得猪了。 胡屠户说： 我那里还杀猪！有我这贤婿，还怕后半世靠不着也怎的？我每常说，我的这个贤婿，才学又高，品貌又好。就是城里头那张府、周府这些老爷，也没有我女婿这样一个体面的相貌。 胡屠户见女婿衣裳后襟滚皱了许多，一路低着头替他扯了几十回。当范进把６两多银子交给他时，他望着女儿说道： 我早上拿了钱来，你那该死行瘟的兄弟还不肯。
　　我说：' 姑老爷今非昔比，少不得有人把银子送上门来给他用，只怕姑老爷还不希罕。' 今日果不其然！如今拿了银子家去，骂这死砍头短命的奴才！ 说了一会，千恩万谢，低着头笑迷迷的去了。把胡屠户的言行前后对比，就看出了一个势利小人的丑恶嘴脸。同是一个范进， 癞虾蟆 变成了 星宿 ； 尖嘴猴腮 变成了好品貌。《儒林外史》中运用对比的地方很多，例如，将周进与范进对比；将真名士与假名士对比；将清官与贪官对比等等。通过对比，使讽刺更加深刻，入木三分。
　　（４）揭底夏总甲对申祥甫吹嘘自己从新年起，天天吃请，恨不得长出两张嘴来还吃不退。 就像今日请我的黄老爹，他就是老爷面前站得起来的班头。他抬举我，我若不到，不惹他怪！ 申祥甫道： 西班黄老爹，我听见说，他从年里头就被老爷差出去了。他家又无兄弟、儿子，却是谁做主人？ 夏总甲道：你又不知道了。今日的酒，是快班李老爹请。李老爹家房子褊窄，所以把席摆在黄老爹家大厅上。 夏总甲的谎话被人揭穿，还要为自己辩护，越辩解越荒谬。
　　严贡生对范进和张静斋说： 小弟只是一个为人率真，在乡里之间从不晓得占人寸丝半粟的便宜，所以历来的父母官都蒙相爱.一个蓬头赤足的小厮走进来说： 早上关的那口猪，那人来讨了，在家里吵哩。 严贡生道： 他要猪，拿钱来！ 小厮道： 他说猪是他的。 严贡生解释说： 二位老先生有所不知，这口猪原是舍下的。 后经邻居王小二证实， 去年三月内，严贡生家一口才生下来的小猪走到他家去，他慌送回严家。严家说，猪到人家，再寻回来，最不利市。押着出了八钱银子把小猪就卖与他。这一口猪在王家已养到一百多斤，不想错走到严家去。严家把猪关了。 已经卖掉的猪怎么还说是自己的呢？这样一揭底，严贡生鱼肉乡里的本质就暴露出来了。
　　（５）反语利用反语，加强讽刺的色彩，也是《儒林外史》所使用的一种讽刺艺术。
　　江苏六合的翰林院侍读高老先生在谈到杜少卿时说： 我们天长、六合是接壤之地，我怎么不知道？诸公莫怪学生说，这少卿，是他杜家第一个败类！他家祖上几十代行医，广积阴德，家里也挣了许多田产。到了他家殿元公，发达了去，虽做了几十年官，却不会寻一个钱来家。到他父亲，还有本事中个进士做一任太守，已经是个呆子了。做官的时候，全不晓得敬重上司，只是一味希图着百姓说好，又逐日讲那些' 敦孝弟，劝农桑' 的呆话。这些话，是教养题目文章里的词藻，他竟拿着当了真，惹的上司不喜欢，把个官弄掉了。他这儿子就更胡说，混穿混吃，和尚、道士、工匠、花子都拉着相与，却不肯相与一个正经人。不到十年内，把六七万银子弄的精光。天长县站不住，搬在南京城里，日日携着乃眷上酒馆吃酒，手里拿着一个铜盏子就像讨饭的一般。不想他家竟出了这样子弟！学生在家里，往常教子侄们读书就以他为戒。每人读书的桌子上写一纸条贴着，上面写道：' 不可学天长杜仪'. 高老先生走后，迟衡山说： 方才，高老先生这些话分明是骂少卿，不想倒替少卿添了许多身分。众位先生，少卿是自古及今难得的一个奇人！ 透过高老先生的话，我们可以看到杜少卿的长辈是清廉爱民的好官，下层人民是正经人，杜少卿是轻视功名富贵，具有反封建礼教意识的奇人。而高老先生把 敦孝弟，劝农桑 这些话看成呆话，并不想实行，而一心讨上司喜欢，这就证明他们提倡的封建道德的虚伪性。
　　２。独特的组织结构
　　《儒林外史》没有一个贯穿全书的主人公，正如鲁迅所说： 惟全书无主干，仅驱使各种人物，行列而来，事与其来俱起，亦与其去俱讫，虽云长篇，颇同短制；但如集诸碎锦，合为帖子，虽非巨幅，而时见珍异，因亦娱心，使人刮目矣。 ①有时这一回的主要人物到下一回就没有了或退居次要地位。但全书的中心思想是很明确的，就是反对科举制度， 指擿时弊，机锋所向，尤在士林.作品围绕这一中心思想，让各种人物出场，首尾相接，一环扣一环，内在联系是存在的，故事情节并不显得松散。
　　《儒林外史》的艺术水平是很高的。惺园退士序说： 慎勿读《儒林外史》，读之乃觉身世酬应之间，无往而非《儒林外史》。 《儒林外史》问世后，受到人们的喜爱和赞扬，被译成英、法、德、俄、越、日等多种文字，成为一部世界性的文学名著。它对我国文学产生巨大影响。晚清小说《官场现形记》、《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等，都受到《儒林外史》的很大影响，但这些作品无论从思想内容还是从艺术成就来说，都显得粗糙，近于谩骂。
　　当然，《儒林外史》也有败笔之处。例如，郭孝子寻亲、青枫城大战、野羊塘大战等故事，由于作者缺乏这方面的生活，只能靠传闻和传统故事来敷衍成篇，以至人们怀疑是否是后人窜入的。但是，瑕不掩玉，《儒林外史》还是中国古典讽刺文学的杰作。
　　①　　 《鲁迅全集》第 9卷，人民文学出版社 1989 年版，第 221页。